天空如同被墨水洒过一般,漆黑无比。在夜色的遮掩下,一道身影掠过门墙,进了马家院落。
这身影穿着夜行服,戴着黑色面罩。他从隔壁明畅家里而来,落入马博玉家里,又匆匆地离去,向闹巷中跃去,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杨长波昏沉的眸子正张着,也没有注意到马家角落墙上有一道影子,如“藻荇”一般。
黑影刚走,天上便落起了淅沥的小雨。
杨长波摸了下老脸,有点儿湿,他跳下房梁,夹起地上如一摊泥的马博玉,向屋中走去。
……
第二日天未亮,镇上便敲锣打鼓忙活起来,祭祀文庙所用的猪羊牛前几日便洗净煮熟准备好了,现在要做的是扫洗房子。
不过扫洗房子必须要用老槐树下的井水,就算家中有私井的富裕人家也不例外,因此一大早槐树下便围得水泄不通。
或许是由于昨日和冯老先生聊的时间长了些,明畅睡得比较晚,这天醒得也要比常要晚了许多,他站在门前,伸着懒腰,大口呼吸着早晨的新鲜空气。
“竟然睡醒了?”
一个略带揶揄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。
明畅朝着声音源处望去,却见荀盈盈正站在厨房门口,脸上还黑黑的,掐在腰肢上的双手也是黑黑的。
见平日里高高在上的荀大小姐竟是这幅模样,明畅忍不住笑了起来。
荀盈盈疑惑地伸手摸了摸脸蛋,见双手乌黑,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儿,本来就沾了木炭的脸更黑了几分,对着明畅吼道:“笑什么笑,还不去叫人吃饭?”
说着,做出伸手欲捏人耳朵的姿势。
明畅突然感觉耳根疼了一下,赶紧憋着笑,朝里屋走去。
不得不说,女人的颜值和厨艺往往是呈反比的。
荀盈盈虽是凶了点儿,但着实长的不赖,有沉鱼落雁之姿。只是她的厨艺,却实在令人不敢恭维。
明畅看着锅里漆黑的东西,嘴角抽搐不停,小心翼翼地问:“大小姐,这能吃吗?”
荀盈盈本来便在气头儿上,这话无疑就是火上浇油,她伸手捏住明畅的耳朵,问道:“那你说怎么不能吃?”
马博玉看着争吵中的两人,拿起木勺在锅里翻着,试图找出来一些看上去能吃的东西。由于昨晚他没怎么吃饭,又喝了一肚子的“翠娘”,现在实在是饿的不成。
“给你。”这时,荀盈盈拿出一个纸袋子递了过去。里面装的是从闹巷买来的包子,那乌黑的东西她怎么会知道吃不了?
……
祭祀文庙照传统是从未时开始的,但明畅吃完饭已经是午时了。因此他只剩下一个时辰去扫洗房子,他揉了揉脑袋,觉得精神还是很恍惚。
时间虽然有些紧,但他还是赶在祭礼开始之前将房子扫洗干净,剩下的便是在门口等着去文庙了。
按规矩而言,镇上会先选一个喇叭手,等前面的人进入文庙后,喇叭手吹喇叭来示意后面的人可以赶往文庙了。
多年来很多人都提议改掉这个传统,但无疑都被否诀了,因为这规矩不只是规矩,更是地位的象征。
先为达,后为卑。
暑礼的规矩自然不只这些,还有很多,比如祭祀一般是不许外人参与的,又比如参礼之人必须着白衣,执黄香。
而不知怎么回事儿,这次的喇叭手竟是药铺掌柜的干儿子,也就是陈氏皇朝的二皇子陈欢。
第一个进文庙的自然是冯文皓,他看着倚在门旁,吊儿郎当的陈欢,眉头皱了起来,心中不禁生了些许担忧。但是他并未多说什么,跨过高高的门槛,进入文庙。待到冯文皓进了文庙后,喇叭声响起,随后,三大家主携着家眷从锦衣巷出发,赶往文庙。
文庙作为长生镇的名迹之一,占地自然不小,里面的配置设施也是长生镇最好的,且不说供桌上的贡品数目之多,光是其种类便是整个长生镇数十年,甚至百年都难得一见的好东西。
此外,文庙内已经染了灰尘的桌椅也尽数被擦洗干净,这些桌椅都是由镇外荒上的古木制成,不畏虫蛀,异常耐用。
坐在靠近牌位前的三大家主品着细茶,彼此有说有笑。而他们身旁那些年岁尚小的家眷则拍着屁股下的木椅,四处环顾,很是好奇。
文庙内的人越来越多,也愈发热闹起来。
锦衣巷后是槐花巷,槐花巷后才是闹巷。
尽管镇上的日常生活离不开这些商民,但“贱商”的思想却是根深蒂固的。
明畅是住在槐花巷中段的,但是他前面的那些房子却是空着的。他问过荀盈盈为什么外面之人为什么不住进那些空房子内,荀盈盈则扯了一大堆破坏风水,因果之类的东西,他也听不懂。
又是一道喇叭声响起,锦衣巷最后一家柳姓进入文庙了。只是这喇叭声吹得与前几声相比,要早上许多。
明畅从荀盈盈手中接过黄香,然后和马博玉并肩向文庙走去。
两个少年,脚步是要快上不少的。直到两人走到文庙门口,锦衣巷柳姓一家却也刚到文庙门口。
柳氏是镇上的氏族,以前也辉煌过,但现在却只能沦落末尾。这样的结果令世代以来柳姓家主内心都有一股子怨气。而更不巧的是当今柳氏家主的妻子素来和小豆子的母亲不合。
牵连着,便也颇为不喜明畅一行人。
少年眉头皱了起来,明畅望向一旁的喇叭手,眉头又微微一动。他想起两人的初次见面,又记起荀盈盈交代他要小心此人。明畅看着倚在门口,面带嘲笑的陈欢,心中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招惹过他。
相比之下,马博玉要平静了许多,乌黑的眸子波澜不惊,脸庞比之前也成熟许多,而这成熟之中又夹杂着冷漠。除外,他最大的变化便是腰间挂着一葫芦。
葫芦装酒,酒名翠娘。
柳氏家主此刻则如被人戳到疼处,他看着槐花巷的两个穷酸少年,心中很是愤怒,抬手便欲两人耳光子。
只是这“啪”的一声并未响起,反而柳氏家主觉得自己手腕被捏的生疼,他张嘴斥道:“小兔崽子,想死不成。”
腰间挂着酒葫芦的少年此刻已是修真者,即便只是泥宫境,却也不是一两个凡人可比的。他眉眼浅淡,看不出一丝的怒气,只是捏着柳氏家主手腕的手臂更用力几分。
柳氏家主疼得龇牙咧嘴,不停向身旁涂着浓妆,看笑话的妇人使眼色。
笑话确实是发生了,只是并未发生在那两个少年身上,却是自己男人闹了笑话。
这妇人觉得脸上没光,心想关键时候还得靠自己那“三寸不烂之舌”。
她这一张口,便引来了文庙内众人的注意。
陈欢还是倚在门口,面带笑容,自己的计划很是成功吗!
明畅则看着文庙内向这边看来的众人,觉得有点儿担忧。
长生镇的老一辈人很重礼节,这大概缘于上一辈的私塾先生便是个很重礼节之人,在他看来“礼乐不可崩,纲常不能坏。,此外,礼乐之基在尊卑。
那些大家主眉头紧皱,而北堂世家的家主则面带微笑,这是他和陈二皇子计划中的事,接下来便是他出场的时候了。
他对着议论中的众人讲到:“诸位听我说,前些阵子我北堂家的少爷被人杀害,我遣人明察暗访,终于察出来他竟是被那马家养子明畅所害。此外,早晨来报案的那群人说他们丢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,我派人暗察,也在马家发现那丢失的东西。”
这话一出,议论声便更激烈了一些,有些家主已经在讨论如何处置这两个少年,而有几位已被北堂家主收买的人则不失时机地提出将两人处以死刑。
冯文皓虽然是镇上的私塾先生,有权处理镇上的一切事宜。只是他在任多年,基本不去干预镇上之事,大多都是交予锦衣巷的几位家主处理的,除非有人找他他才会出面。
此刻他便坐于一旁,静静看着热议中的众人,也不说话。
直到贡台上立着地三根黄香下降了一半有余,他才叹了口气,怀疑自己过去的处理方式是不是错了。
在他看来,镇上人应该最了解镇上人。可此刻些仍在热议中的家主们告诉他:他错了。这不单是了解的问题,更是人心的问题,也是利益的问题。
他站起,习惯性地拂了下衣裳,然后才向众人走去,临近人群,方才道:“你们就肯定是那两个孩子干的?”
众家主见是冯文皓,很是恭敬地向其恭手示敬,然后道:“北堂家主是这般说的。他应当不会说谎吧,何况你看外面的那个孩子,浑身充满戾气,真的不好说呢。”
冯老先生嗤笑两声:“他说的,你们便信了?况且外面的事我也看到,应当是那大人先下手的吧。”
众人见冯文皓这般偏护外面的两个孩子,也不再吭声,而且此事本身便不占理。
“先生,这件事在下确实查出来是那个两个孩子干的。我北堂家的少爷也是他们杀的。这事儿您总得给个交代吧。”北堂家主见众人不语,心中骂道果真不靠谱,出声辩解。